人間拾遺─「美好」相遇

「今天跟你到平台花園去走走，好嗎？」馬姑娘（馬美好）跟曹婆婆說。美好是本處雲漢綜合家居照顧服務隊的起居照顧員。曹婆婆突然精神起來，說：「好啊 ! 我有數個月沒有外出了，很開心 ! 」自第五波疫情以來，非緊急社會服務如陪伴長者散步的復康運動服務被要求暫停，曹婆婆連月來困在家中。

美好在第五波疫情中確診，停工一周。曹婆婆再見美好時像看到了洋娃娃一般，時而握着她的手，時而又把她的手貼在自己的臉上。曹婆婆說了幾遍：「馬姑娘對我最好，我當她是親生女兒。」2003年沙士帶走了婆婆唯一的女兒，「現在我是一個人吃飯。」直至美好的出現，成為這位獨居長者每天生活中最大的期待。

那天外出有久違了的陽光，有美好推着她的輪椅，曹婆婆說：「今天真是美好。」

疫下孤單　婆婆：陪伴減輕痛楚

曹婆婆家中的牆上掛着她三年前回鄉時拍的照片。那時候的她珠圓玉潤，打扮時尚，身穿螢光綠色的風衣，高舉雙手，在陽光襯托下，她沒有一點兒老態。筆者有眼不識泰山，問道：「這是誰啊？」曹婆婆說：「這當然是我啊 !」但那次她剛從鄉下回來後不慎跌倒，做過兩次手術，行動自始不太方便。

及至抗疫時期，因甚少活動，她瘦了一半。曹婆婆伸出手臂，讓我們看看她輕易鬆掉手錶，「我瘦了20磅啊!」

美好點點頭說：「第五波疫情對長者影響很大，看見不少老人家瘦了許多，感覺長者們都很頹喪。」只是兩年多，原來人的變化可以很大。美好每次與她見面，都跟她一起做輕鬆的健身操。別看曹婆婆經常笑，其實她全身都感到痛楚。她說：「若有人探望我，與我談天，分散注意力，我就不覺痛了。」

曹婆婆屬於體弱個案，除了送飯以外，美好還替她洗澡、剪髮、陪她散步、清潔家居。

 

沙士痛失女兒　女婿隨後病逝

第五波的疫情來得凶狠，美好說：「很多長者外出前總是擔心遺漏了防疫用品，往往令自己心慌意亂。」曹婆婆卻一臉自豪地說：「今次新冠肺炎我不怕了，我今年已經93歲，已經不怕死。」她說，要想怎樣度過每一天，好像比面對死亡更艱難。

沙士時面對的課題是死亡，這次的課題是孤獨。

「一個人鬱悶時容易想起不開心的事，有人陪伴，玩樂時便能忘記一些事情。所以，姑娘有時給我一個電話，我已經好開心。」曹婆婆向來說話直白。她自幼與家人各散東西，從武漢徒步走到四川。後來成家立室，生了一個女兒，女兒嫁了一個香港人，這時自己的丈夫已不在，她便隨女兒來香港。

2003年的沙士卻把她唯一的女兒帶走了。女婿也接着病逝。「女兒走了，我甚麼都沒有，到最後我還是孤身一人。」曹婆婆說得淡然。美好說曹婆婆很健談，「但有時候也會想歪，有輕生的念頭。」因此她常常安慰婆婆：「總之生活上有甚麼需要便請我們幫忙。」起初，曹婆婆感到不好意思，但現在已經把美好當成女兒，「大家都像親人一樣。」

女兒和女婿離開時遺下了剛升中的女兒，婆婆靠着綜援把孫女撫養成人。「以前總擔心給她的照顧不足。我吃得很簡單，省下來的錢給她學琴。吃甚麼、穿甚麼都不要緊，但關乎她的學業，這些錢還是要花。」孫女30歲，有自己的生活，去年搬家了。「我現在都是一個人吃飯。」她對孫女的感受是複雜的，「她一個人在外頭工作也很艱難。」

美好安慰婆婆說：「她有空時會回來已經做得很好，知道嗎？」婆婆想一想，好像放開了一些。有時候曹婆婆的思想容易陷入胡同裏，好不容易從漩渦裏爬出來又跳回去。這四、五年來，美好就是這樣一直守護在她身邊，每次都把她從漩渦中拉回來。

馬美好姑娘曾在疫情中確診，她指心靈比身體更加煎熬。

 

起居照顧員：我們帶着使命感

美好跟曹婆婆說：「生有時，死有時，可以活着的時候便好好活着。你活着我才能『服侍』你啊 ! 」婆婆聽罷，咯咯地笑。起初美好只替曹婆婆送飯，後來婆婆轉為體弱個案，可以為她提供更多服務。美好還替她洗澡、剪髮、陪她散步、清潔家居，這樣她們更常見面，曹婆婆便更快樂。曹婆婆說：「我患眼瘡，馬姑娘一周七天都來幫助我洗眼，放假亦如是。」

美好當起居照顧員超過20年。早年她母親住進醫院，一位素未謀面的家務助理主動關心她們。「那時候，我驚訝怎會有這麼好的人呢？我們跟她不相識，她竟然會關心我們。」她記着這份溫暖，也成為一名起居照顧員。她說從前有很多人會看輕這種工作，但她從不認同，「我們是帶着使命感而來。」美好說。

「有些人舉目無親，所以我們即使多辛勞也好，也要給他們送飯。」她說。

我們跟隨美好送飯，隨她穿梭於樓層間，幾乎跟不上她的步伐。「我擔心飯盒不保溫，希望可以早些送飯到長者那裏，讓他們可以吃到溫暖的飯。」她說近年新興建了電梯，工作較輕鬆，從前是要跑樓梯的。「是辛苦的，但我對這份工作充滿衝勁。」美好說。

有時候服務使用者一句關心，對美好而言，一切辛勞都值回票價。就如曹婆婆坐在美好身旁，婆婆沒有放開過美好的手，常說：「馬姑娘是最好 ，她最痛錫我。」話語甜在美好心裏頭，「讓我感到很有成就感。」美好說。

曹婆婆家中的牆上掛滿孫女的照片。

 

綜合家居照顧服務隊半數人確診

這個疫情讓社會注視到起居照顧員對長者的重要性。第五波疫情帶來極大挑戰，起居照顧員甚至要親身四處去張羅物資。美好所屬的隊伍，16人中有八、九人接連染疫，原本照顧員一小時內派送十個飯盒，半數員工染疫，工作量更是難以想像。

美好和丈夫當時也不幸確診。她說，確診後心靈比身體更加煎熬，「我輕症，總覺自己身體沒有事，但心裏很焦急，停工一周已覺得很漫長，我希望可以盡快回到崗位，希望同事不用辛苦。」

這份煎熬來自承擔。「疫情下工作量大增，但是我們整個團隊都樂意應付。」美好說。疫情之難，身體的勞累還是其次，更難的是面對離別。今波疫情有服務的長者因染疫離世，「心情很難過，不過也要面對，也要懂得抽離。」

美好與曹婆婆回家時，曹婆婆問美好：「要開心一點，開心與否，日子還是要過，對嗎？」這些話都是美好往日時常提醒着曹婆婆。美好回答說：「當然啦 ! 為甚麼要不開心呢？無論如何都要活得開心。」這話是提醒曹婆婆，也是給自己的。

結語：美好的相遇

人生不斷面對失去，問曹婆婆如何撐過來？她回答：「感恩 ! 」她續言：「現在吃的飯也不錯。有屋，有兩餐溫飽，我覺得是天堂了。總之，不能擁有的東西不強求，現在我學習知足。」她想開了，或許都是美好的功勞。

「現在其他人都羨慕我有人照顧。」婆婆一臉自豪地說。艱難之中總有可以感恩的事。正如曹婆婆遇上馬美好，如她的名字，是一場「美好」的相遇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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